是到了。
由正门入,沿着西侧的游廊一路走到深处。公主的宅院自是不凡的,虽不较驸马府簇新如此,但见画梁雕栋,曲槛回廊,说不尽光摇朱户金铺路,月盗青檐玉满楼。甚嗅得焚香馥郁,娉娉袅袅,甚个芬芳。
冯素贞向来清高,目下无尘,她甚至该是有些愤懑的,却仍在心中打起了鼓,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姑娘,到了。”婆子停在正堂外的檐下,屈身道一声便屏退旁侧。
顺其视线走去,未及迈入门槛,便闻几声谄媚笑语,“这茶可是真香,真儿是不凡呐。”是道尖细的声嗓。
这声儿她自小听到大,莫是糊涂了也认得出来。冯素贞教这几字激起了浑身的警戒,当机几步进堂,却见其继母自得坐东侧上座,捧杯品茗着。而正中太师椅上是一位姿态豪迈的女子。
“夫人喜欢就好。杏儿,给夫人多倒点,往后我们便是自己人,可不能亏待了。”
那女子蒙着半扇面纱,足跟踩着椅沿,玲珑的鞋尖儿从曳地的纱裙里露出了半寸,轻点着怕儿。见她来了,惊喜得跟自己人似的,坦荡万分,仍那般落拓不羁,抬眼一瞧她,整个弯了眉眼,“杏儿,看茶。”
落坐薛氏邻座,冯素贞懵然从一脸孩气的丫鬟手里接过杯盏,凝着茶面微漾,一层一层。
“令堂傍晚晕倒在这儿附近,是府里下人发现的。”
晕倒?冯素贞惊觉回神看向薛氏时,只见后者仓惶点头应是,“可能是水土不服,身子有些虚了。”完罢,又埋头喝茶去。
妙州距离京城至多也不过两天行程,哪里至于水土不服。
公主笑意愈盛,指腹摩挲着杯沿。她学着宫里那些个擅虚与委蛇棉里藏针的女人,尖俏挑眉,摆出威仪架势,“冯小姐,虽说与驸马的婚期将近,可也不能忽视了家人才是。”
“民女谨遵公主教诲,”冯素贞起身行以万福,扶起薛氏,作势要走,“更深露重,民女不便在此叨扰,先……”
“哪里更深露重了?”公主蓦地拔高声音叫住她,大袖一挥,拍在案上,“桃儿杏儿,你们看现在更深露重了么?”
“回公主,时辰尚早。”
“桃儿,你说呢?”
“回公主,时辰尚早。”
闻者大喜,一步三摇走到她面前,“听,现在时辰尚早,你在本宫府里坐一会又何妨?还是说……”尾音一沉,她勾过冯素贞的肩膀,压低声嗓凑近她耳畔,“本宫这儿是容不下你了?”
“民女不敢。”冯素贞从她眸中收回视线,低眉轻道,却挣不开旁人束缚。
她倒是淡然处之,却吓得薛氏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地,膝语蛇行在她足下,兢兢唯恐有罪,“素贞不知轻重,还望公主恕罪!”
斟酌之下,李兆廷跟去了素贞所去之地。驸马府到公主府隔着两条街,以成年男人的脚程一盏茶便到了。
今日稀奇,公主府的婆子竟早早候在宅府门口迎他,却一言不发,板正着一张黧皱的脸,快步走在几步前,遂利落停在西面的抄手游廊下,颔首道:“公主正堂等您。”
今儿个又是演得哪出?前一刻他还如此疑惑着,直入了正厅方恍然大悟。
一顿,李兆廷忙走去扶起薛氏,嘴里念念有词,“她最是擅长仗势欺人,有我在,伯母不必惧她。”
“呵,状元爷就能血口喷人了?你倒说说本公主哪里仗势欺人了?”她松了冯素贞,硬正腰杆子旋身睨着不速之客。
“你是公主自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不过我也不瞎就是了。”李兆廷一则以惧,了无底气,敛足退至素贞身前,作势欲走。
“本公主不过是想留冯小姐过夜罢了,你倒问问她我怎么仗势欺人了。”
他若是真信了那才是有鬼,拉上身旁女子,不欲多说便要退去,却被身旁人拦了住,“兆廷,公主只是开了个玩笑,是家母小题大做了。”
冯素贞凝一眼面纱之上那双明眸,便道此宽解。那人虽是出身皇权贵胄,眉梢眼角却尽是无处藏的无忧无邪,怎那般俏丽若三春之桃,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薛氏见状,只得迭声道是。
“听见没!”天香煞是得意,拉过冯素贞到身边,倚她肩头,作痛心状,“本公主不过是心疼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儿被你糟践了名声才想接她到我府上,啧啧,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不劳公主费心,外头我已找好了宅院了。”
“往后我们便是姐妹了,怎么能说费心呢。”天香拉着冯素贞倏地躲开李兆廷来寻的手,转头问道,“是吧,姐姐。”
“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见没,我说状元爷,你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习惯可要不得啊。”
闻此,李兆廷不禁哑然,理屈词穷只得回了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