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信啊?那改**也来睡睡,保准不会闹鬼!”天香拍着胸脯打包票,声音蓦地拔高,“真的!”
“嘘——”冯素贞将食指抵在唇心示意噤声,倚着门户笑意盈盈看着她,定了神似的,直看得天香心慌意乱。她到底是心虚的,连存蓄的底气也消耗殆尽,颔首避了避,小心觑她一眼,“怎么这么看我?”
“公主听见了什么?”
“啊?”思索之下,“嗯……蝉鸣?还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屋的西边有两道混杂的气息,诊脉时,冯素贞觉察到,那气息是急促得直挤着缝隙进入屋内的,搅乱了这方的平静。习武之人对这些当是再敏感不过的,尤其只是两个涉事未深的小丫头而已,更加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冯素贞已明得告诉她自己知道了一切,却见这公主仍是装傻,心中不禁嗤然,扶她进屋坐下,“善恐这症结说大吧,不过是受了惊吓,说小吧,有些人偏是因此能生出病来的。”蹲身正要去扶她裙下的足踝,见她吓得一躲,便端正身姿请示,“请公主让素贞看看公主脚伤如何。”
天香提衣算是允了,任她脱了鞋袜摆弄。瞧她的认真劲儿,天香孩子气地暼开眼,闷哼一声,“坏心肠的,犯病便犯病吧,招惹了我,自然不能教她这么轻易全身而退的。”
薛氏这般势利的,天香是向来不愿多加青眼,利好图求任何本与她无关,惹出天大的篓子天香自不愿多管,可她偏偏是一个劲儿的贴上来,又碰了她的瓷,这叫她该如何就这么算了?
“更何况这屋子住过的皇亲国戚不在少数,连人家小侯爷都吃了的鳖,她如何吃不得了?嘶——”
瞧公主的脸整个皱成了一团,冯素贞松了手,轻放地上,坐起身,“不严重,冷敷再用活血化瘀的药酒擦拭,旬日内便能活蹦乱跳下地了。”
“都是说得轻巧,”她小声嘀咕,随即对屋西侧喊道,“桃儿杏儿,赶紧拿药去!”
语罢,从那扇封死的窗户位置打开一扇门,桃儿杏儿惶惶跑出来,“是……是!”
原来是还有间暗房。
两个粗心的丫头只管跑来,竟忘了将门带上,一颗黑绒绒的脑袋从门里滚出来,披头散发的,却五官端正,撞上冯素贞脚尖便碰成了两瓣儿。
是一颗木雕的脑袋,不过也是有些年头了,加之这屋依湖傍林,潮湿得很,尽管尽心保存也难免腐坏。
冯素贞兴致盎然捡起来瞧了瞧,“师傅的手艺真不错。”纵使岁月的痕迹不改,鼻肌各处的曲线确实那么流畅光滑,一应皱纹毛发细致。
“是奴婢没拿稳摔的。”桃儿杏儿惶恐,天香眸色也沉了,抬眼摆摆手,遣了她们出去。
“这是我皇兄雕的。”天香说,“小时候他有一个朋友,结果因为包庇他躲了太傅的课被降了罪,没过几天就死了。
本是一个全身的雕像,太子老哥他雕了近半年,最后被父皇烧得只剩了一个脑袋,最后成了我的玩物。”那时天香还很小,她甚至记不清那时的赖求是有意还是无心,或是看着皇兄可怜吧,可留下了又如何呢。
啊,是那个痴迷木艺的太子。冯素贞指腹触过颈口蚁虫啃食的痕迹,隐悯着没说话。可公主却说得那么淡然,淡然得连一点悲伤都像是她这旁观者的错觉。
“不过也能理解,”天香一瘫身子,手肘抵着桌案,狡黠看着女子笑得开怀,“毕竟他是太子嘛。”
十几年前宫里突然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尚有下人侍女幸免,可皇室的却一个也没躲过。不过那时她和皇兄人在宫外“历练”,也不知彼时的紫禁城是如何人心惶惶的,后来听人说起后宫那些妃子们因相互猜忌,“各显神通”又死了一批,如此回宫后,皇兄便莫名其妙成了太子,而母后最后也于此自缢了。
那以后,皇宫似乎成了她一人的天下,不会有人争她的秋千,也不再有人惹她哭鼻子,留她无法无天到现在。
“如果他不做太子哪还有人做,生在皇家,他到底是身不由己的。”
烛色灼人,融融得发烫,不由醺得天香饧涩的眼。她只得笑着。冯素贞几近失神地望着她——
那么绚烂的女子,竟染上了悲恸也是让人悸然的,连心也同女子的眸色一任沉沉得往下坠。
“那公主你呢?又因何身不由己?”
她痴痴地问,却当下便悔了。这昭然若揭的答案,又何必她问。
“哈哈哈,你这蠢问题,”天香拍案朗笑,“你是关心我?我劝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眼色飞去床榻方向,遂即忿忿睨她一眼,“烂好人。”
薛氏正安眠。冯素贞收回视线,“他是我父亲的妻子,父亲不在,自然只得我照顾,”
“哼,跟我解释什么,人又不是我继母。”
庄嬷嬷一行赶到时,冯素贞正扶着公主推门走出。
三两的婢子驾过她的胳膊,正要离去,她嘴边念念有词,“本打算让你与我同住,现在她只能跟别院的朋友们做伴了,半夜要是怕了可没地儿喊去的。”
“公主一路小心,我们明日便能相见了。”冯素贞只是笑着同她道别,调侃了句,便教那人恼羞成怒,蹦哒着只留下一个滑稽的背影。
离去时,天香却望了一眼屋宅。自她一一戏弄了入住的客人以来,别院的灯火有好几年没这么丰盈过了。这处地方没人愿意来,以前年年的夏天天香还会偶来住几日,可到后来,连天香也不常来了她有了更好的去处,她心心念念的江湖早已替了它。
冯素贞正站在檐下同她挥手,她忙收回视线,怕再被瞧见了自己的留恋,不敢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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