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下(1 / 2)

尘霜微凉 谶成命局 14950 字 2020-06-01

这算是什么?

明明在表哥面前看似乖巧又听话,怎么做起事来不计后果,说起话来也这般的不敬尊长?莫非他的乖巧全都是装出来的?

郑元琪怎么也拉不下脸皮继续跟随,愤愤摔袖便走,打定主意不再理会。

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算了,爱出风头就随他去,既然说这件事表哥已经交给了他,如果最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也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表叔……”

雷季泷不太明白为何忽然争吵起来,伸手要去拉郑元琪,却被莫秋雨抓住。一边是亲戚,一边是发小,他颇是左右为难,飞快瞄了眼唐申,小声嘟囔:“好好的,怎么吵起来?”

说完就见枭在乜他,连忙往莫秋雨身侧一缩,惹得枭噗呲一笑:“这可不是‘忽然’吵了起来,雷大公子怕是故意的吧?”

雷季泷闹不明白,小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公子是故意这么做的。”莫秋雨把自己袖子从拉拉扯扯的人手中拯救出来,两眼晶亮望着唐申背影,嘴里道,“实话实说,此事郑叔叔也有抹不去的嫌疑。”

雷季泷皱了皱鼻子,当即表示不认可:“怎么可能,表舅如何会做这样的事。且他先前不是解释过了吗,图纸是公输先生给他的,而非是他自己取的,他怎会有嫌疑呢?”

他方说罢,就见莫秋雨和枭都用无奈又了然的眼神看他并齐齐摇头,很是不满:“难道我说的有错?还是说表叔没有说实话?”

“你说的没有错,你表叔也没有撒谎。”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子,封人醉杏耐下心来给雷季泷解释:“但只一点就足够让他变得可疑——他耽误了足足八日,直到雷家主归来才想到要禀报此事。八日的时间,盗窃的人可以从容逃跑,同伴可以串通供词,基本什么线索都可以抹的一干二净。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怀疑这位。毕竟要是他贼喊抓贼,那么事情到了即便查出真相,最后谁脸上都不好看。”

雷季泷仍然不信。

郑元琪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断定自己表叔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撇嘴:“你们都只是猜测而已。”

“所谓的调查,不就是大胆推测嘛!”枭把手一伸飞快揉了揉雷季泷脑袋,顺带抛个媚眼给封人醉杏,“唷,倒是没看出来姑娘挺聪明的,别人都说头发长见识短,姑娘头发挺长见识不短嘛。”

雷季泷大惊失色,他可不记得枭抓完鸡腿之后有擦过手,急忙去摸自己头发。枭见状毫不客气哈哈大笑,惹得路上不多的行人纷纷投来目光:“虽然小爷是个丐帮,其实我还是挺讲究干净的,刚路过天火门那些人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身上擦过手啦。”

雷季泷与莫秋雨斜眼看他,下意识相携拉开一段距离,无言以对。

封人醉杏呿了声,看也不看那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吊儿郎当的叫花子,到唐申身侧问他:“我不明白,这种事情直接请动官府不好吗?县衙里的捕快是习惯调查破案的,总比我们无端猜测要来的强。”

“话不能这么说。”枭在后头拉长声音搭话,“江湖事情江湖解决,让官府封城已经算是极限,其他的可不能坏了规矩。”

封人醉杏仍是不解。

唐申则答:“无妨,再问问璇玑阁主,便能大致推断出是谁所为。”

今夜他的话不多,却是每言俱叫人吃惊。

盗窃之人究竟是谁?是天火门主端木符?是浣花剑派于秀临?是一直没有出现的璇玑阁主木青?

只从方才一番对话之中,莫非他就得到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重要讯息?

"可是,大公子……"莫秋雨将疑惑道出,“我们还没有见因行踪有异而被官府抓起来的人,你如此快就能得到结论?”

他倒也不是质疑唐申如何,而是单纯陈述一个问题。

没了外人,唐申也就不吝话语:“正如适才所说,旁人断不可能如此快速下手,此三个门派的嫌疑最重。若真是他们,彼此监督下,行踪有异之人会成为众矢之的,必要借助不引人注目的外力。义父昨夜已派遣近卫前去调查行踪有异之人,余岳素来稳重,他应明白如何去做。”

枭左顾右盼,身上像钻了跳蚤半刻不得安宁,这会儿双手垫在脑后倒着走,搭起话来倒半点不离主题:“这很简单嘛,三人成虎,虎落平阳要被犬欺。那些因为举止怪异而被官府抓住的人啊,无论他们背后有没有别人指示、是谁指使,现下都关进大牢里了,就算是虎也要成狗,拿棍子打两下就会说实话啦。”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这两个词句不是这样用的吧?

封人醉杏听出了弦外之音:“意思是……盗窃之人就在这三个门派之中,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还指使了其他人帮忙。如果无法从他们处下手,突破点就在受他们指使之人的身上。”

她仔细思索片刻,又道:“但是,以你推断,他们既然猜测到郑元琪会封城,比起留在城中因行踪问题遭捕,我觉得快速出城离开,反而会令这个计划更加完美,不留把柄。”

这就是个难以跨过的悖论。

“是否有外援,有多少外援,目前都是猜测。”唐申道,“若是他们所为,又敢滞留在城中好整以暇面对调查,必定有所依仗。”

“如此……我们是否要想方法与近卫取得联络?”

“不必,他们会寻来。”

话语间,几人兜转入灯火通明的街道,这里呈现白日街头一般的繁华热闹。

放眼望去,一整排的“陈记酒坊”、“绣春楼”、“玉香楼”等等等等数之不尽。

待看到千金楼二层美人靠处搔首弄姿、衣着稀少纤薄的大姑娘们时,雷季泷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千金楼是什么地方。他脸皮顿时涨的通红,指着千金楼大门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不是要进去这里吧?”

又听二层传来笑声,有姑娘朝他摇摆手里团扇,眼睛眨啊眨:“哪里来的小少年,怪俊俏的,进来和姐姐喝杯茶啊?”

唐申没说什么径直抬脚入门,莫秋雨脸也有些发烫,咳嗽两声拉过雷季泷一并躲到唐申身后。枭是半点不怯,冲姑娘们挤眉弄眼吹口哨才大摇大摆入门,他人虽然黑了点,浓眉大眼皮相并不差,故而惹得娇笑连连。

千金楼是歌舞正盛之时,堂中女子挑筝抹弦作歌,词曲小意雅致,不似青楼二字给人的第一映像般不堪。事实上无论哪家青楼都并非以做皮肉生意为主,毕竟即便是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关了灯躺床上和自家婆娘也没太大差别。

因此他们更多卖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情趣。

想要得到楼中姑娘的青睐成为入幕之宾,光有钱不行,姑娘只会给你陪个酒谈谈天,最多拉个小手。若想再进一步,就要看你心喜的姑娘愿不愿意接受你,你能不能打动她。譬如擅长吹拉弹唱的,你也要在其上有所造诣,爱博古论今的,你也要有相当的眼界和学识。

毕竟人总是有一个通病,得不到的最好,花费了大力气得到的更要珍惜。

封人醉杏倒是十分镇静,眼见得龟公扭捏着走来,摆手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这儿不欢迎女——”

话没说完,她直接把手一挥,取出两粒枣子大小的雪花银塞到龟公手里:“我们找一个人,叫做什么……”

莫秋雨补充:“木青。”

“对,木青。”

龟公掂了掂银子,立即眉开眼笑,所有不欢迎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点头哈腰连声道:“好的好的,木青木公子是吧,请几位随小的来。”

“不忙。”封人醉杏想了想,问道,“这位木公子平时来你们楼里都做什么?”

龟公一双小眼笑的只剩缝:“姑娘说笑了,客人来咱们楼里除了找乐子,还能干什么呢?”

封人醉杏二话不说,又取出一块银子。

龟公脸色不改,笑眯眯接过银子收入袖中:“说也奇怪,这位木公子来,只叫木槿姑娘去弹几曲,别的什么也不干。”

“这木槿姑娘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就很一般了,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不可能如外头话本说的,天底下有这样多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龟公领五人上二层,敲开一间厢房之门,朗声问:“木公子吗,外面有几位客人要找您,您看?”

待了半晌,屋内传来声音:“请他们进来吧。”

门扉打开,五人入门,见得三十出头的男子坐在桌后喝闷酒,桌上酒瓶倾倒五六者。对面小榻上一粉衣女子垂头拨着琵琶,铮铮作响,不成悦耳之调。

男子木青扭头看了眼五人,无甚表情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认得你们。”

莫秋雨上前亮出腰牌:“霹雳堂,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霹雳堂……”

木青喃喃重复了一遍,抹了把脸,跃于脸面的落拓收敛,放下酒杯沉稳一指桌侧座位道:“几位,请坐。”

待五人按次序坐下,木青向莫秋雨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这还是第一个询问他名字的人,几乎是瞬间,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悟在莫秋雨心头闪逝。他说不准那是什么,但他下意识严肃起来:“我名莫秋雨。”

“莫左使与阁下怎么称呼?”

“是家父。”

木青不再过问其他人的身份,对他稍稍拱手,表现并不过于惊讶也不会太过敷衍随意:“诸位如有疑问,我尽力为诸位解答。”

莫秋雨察觉到,同样表达解惑,天火门主用的是“有问必答”,浣花副使用的是“也尽全力”,眼前这个璇玑阁主则是“尽力解答”。

他下意识看向唐申,询问意见。

不过三言两语,木青便展示了他与天火门和浣花剑派的不同。

唐申先前之所以让莫秋雨开口原因其实有三。

首先对方对自己这方的人员并不了解,利用传话这一点,他很轻易能为自己制造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假象,从而向对方施压,令他们因此猜疑,有所忌惮,最后自乱阵脚;其二,为有足够时间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动作表情变化,并对他们的行为下判断;三则是地位问题,他现在义子身份,如果说的多了别人问起身份来回答“义子”,显然并不能服众。而莫秋雨作为莫赟之子,无形便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所以莫秋雨开口有分量,外人不会因此诟病。

而他让莫秋雨转达的言语,其根本其实很简单。

唐门中人算不得会推断之术,却会阅神读心。

人能够说谎瞒过所有人,但不可能瞒得过自己。他先拿霹雳堂恐吓压迫客栈中诸人,毫无意外几乎三家门派门徒都露出了惊恐神色,天火门主神色凝重,浣花副使面露不屑。

两位首领的神色与众不同,许是思虑的多,许是别有所感。所以他再以大胆的推测与假设去刺探此二人,如果真是盗窃之人,必然对他所言中之事实感到心虚。抓住对方刻意回避的一点攻讦分辨,谁是窃者一目了然。

只是了然归了然,还要找到证据,方能说明一切。

以上的方法,对此刻木青并无用。

俗话常说,酒后吐真言,人在饮罢一定分量的酒水后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而此人浑身酒气,眼神虽有朦胧,言语却依然进退有度,显然本身是个谨慎之人。

这种人若以虚招恫吓,只会更加警惕,适得其反。

所以唐申径直开口:“听闻璇玑阁主这几日流连千金楼,此地可有别致之处?”

莫秋雨声音带有少年的尖锐,追问起来连珠箭似的浑成天然一股急切,让人难以仔细思考再行回答。唐申声音轻缓,听不出任何敌意或者善意,正是如此叫人心头产生莫名压力,恨不得每字每句都仔细咀嚼过再小心翼翼拿出来。

木青没有立即回答,他倒了杯茶水饮下,喉结上下移动,吐出一句叹息:“君眼前所见,便是我所见的一切,若要说有什么别致之处,也都在这里。”

他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今日抵达之时,天火门与浣花剑派俱在客栈相候。你不怕你的特立独行,为你招来嫌疑?”

木青摆首:“不是我所为,又为何要心虚。”

他抬眼,目光掠过眼前五人:“我相信霹雳堂以及任何一个名门正派的名声,都并非靠冤枉别人得来。”

雷季泷枕着双臂趴在桌上,听得懵懵懂懂,只好拿眼珠四处乱瞟,哈欠犯睏。木青言讫,他尚不知何事,便见枭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封人醉杏端正的坐姿向前微倾,莫秋雨放在膝上的双手抱臂。

“冤枉与否,不在个人。若有人存心误导隐藏真相,误会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唐申道,“阁下气定神闲,与其说问心无愧,不如说成竹在胸。”

木青耸肩:“如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