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谷雨沉声呼喝,白蟒听罢,只好略略松开些让风长晴喘口气。下一刻尾巴尖一痛,它提溜起垂在风长晴肩后的尾巴一看,一只通体碧绿的大蜘蛛正抓着它的尾巴狠狠咬住不放,被它钓了起来。白蟒大怒,张口就要将蜘蛛生吞活剥,蜘蛛却十分敏捷跳到它缠绕风长晴脖颈的身躯上又是一口。
白蟒彻底毛了,甩尾追拍蜘蛛,即被风长晴揪着乱挥的尾巴扔出去,远远落到院中井中,落进水里发出咕咚一声。
此刻两个人皆已负伤,一人伤在双手,一人伤在脏腑。
碧玉蜘蛛迈动八条腿转到风长晴脖颈,于青痕间蹭了蹭,四只黑豆大小的眼睛望着罗谷雨,嘴里发出嘶嘶的饱含敌意的声音。
风长晴双眼自远处的苗刀上停留片刻,又飞快回到罗谷雨身上,他抬手在碧玉蜘蛛背上抚摸两下,忽而一口血啐在地上。
这一口血是朱红色的,落到地上并未融入土里,而是一阵蠕动。仔细看去,竟有七、八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蜘蛛牵着血丝爬出,分散开来,自不同的方向爬向罗谷雨。
风长晴抹了一下嘴角,探舌将指腹上的污血舔净,眸中戾气暗生。
红蜘蛛隐约形成包围圈将罗谷雨困于其中,罗谷雨稍一扫它们模样,便知这些不起眼的小蜘蛛究竟是什么来历。
血神蛊。
只需一点、只消受蛊者身上有任何缝隙豁口,便能顺着眼耳口鼻以及伤口侵入受蛊者体内,在血液之中繁衍生长。十二个时辰之内,每一个时辰便废受蛊者一条经脉,除非抽光受蛊者体内所有血,否则免不了三阴三阳十二经全数破裂,直至血神蛊随血液流尽。
除了不中蛊,没有别的方法可解。
小蜘蛛焦躁的挪动细腿,却似忌惮着什么,在罗谷雨七步外便踌躇不前。五毒教中规矩严苛,为防外人入侵窃密或者教众背叛,每一任教主以及选定的最终继承者都会从传承中获取修炼秘法,秘法能叫出自教众之手的蛊毒蛇虫对修炼秘法之人兴不起攻击念头。
显然出自风长晴之手的血神蜘蛛也不能例外。
罗谷雨在成年礼后就习得了这个秘法,风长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还是放了这些血神蜘蛛出来。
“少主,您还记得您成年礼那一日吗?”
风长晴说道。
“为了风氏我甘愿让着你,甘愿认输,但这是因为你是少主,你阿姆是我教教主。我认输,并不代表我哪里比你差,不代表你哪里比我优秀。族里人都说你蛊术卓越,可你自己恐怕比我们更清楚,你从来没有跟族中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晚辈斗过蛊。”
“是,你的蝶蛊是厉害。但我想旁人并非不能祭炼出来,只是蝶蛊寿命太短完全没有必要,我们也不去抢你的风头。我们为什么不炼蝶蛊与你相争?还不是因为你阿姆是教主!”
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口,风长晴竟止不住畅快淋漓地笑了起来:“除去你少主的身份,除去教主的荫庇,你凭什么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你凭什么自傲?你凭什么凭着一己喜好把把人赶出苗疆?!”
“我有家不能回,你可知道?我在中原曾九死一生,你可知道?我九死一生就为了给你们找一个早几百年就失去踪迹的家伙,你可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别人的付出,不知道别人的辛勤,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却还是一副理所应当清高孤傲的样子!”
罗谷雨先是一怔,俄而闭了闭眼,表情有一瞬间的难过。
这一瞬过后,又恢复平静。
旁听的客栈小妹已不知作什么表情,她看看风长晴,又看看罗谷雨。见自己爹娘听闻动静披衣而出,她连忙与他们走到一处,拉住他们衣摆使劲摇头让他们暂时别掺合进去。
风长晴眼中早已容不下旁人的神色表情,反手自腰间抽出笛子,眉目间露出一种与往日温煦不同的扭曲癫狂:“我今日便代曾经受过你气的族人教训教训你,你的蛊术若真的了得,便解了这血神蛊之毒!”
罗谷雨皱起眉,往店家三人处瞥了眼:“讷夏布,哩疯老?”
“我疯了?既然是少主有命,怎敢不从?”
风长晴就像变了个人,视一家三口惊惧神色如无物,便连一个眼神亦懒得施舍给五个时辰前仍相谈融洽的人们,横笛便要驱动血神蜘蛛自爆。
“……”
罗谷雨脚下稍顿,旋即返身迈步奔往民宿门扉,风长晴紧随其后穿堂而出。
“站住!”
风长晴腿脚更胜,过路前厅时直接打柜台上跨过,堪堪在客栈门前的街道赶上罗谷雨,抓住他的肩膀,伺机已久的碧玉蜘蛛同时顺着风长晴手臂攀爬至罗谷雨身上。
罗谷雨反拧风长晴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一手向后扣住风长晴肩头,退步切入他双脚重心间,侧身一个过肩摔将他整个人掷出去。
风长晴在地上打了个滚,捂着肩臂翻身而起,颇有些猝不及防。
罗谷雨抓住四处乱爬的碧玉蜘蛛,却自身上扯下数道青翠如碧的丝,登时半个胳膊便没了知觉。
缚魂丝?
碧玉蜘蛛趁此从五指山中挣脱,走的飞快,钻回风长晴衣袖。
血神蜘蛛随后赶到,依然不愿靠罗谷雨太近,但仍旧忠诚地在风长晴指引下包围罗谷雨,不惧死伤。
罗谷雨垂下被缚魂丝毒素所麻痹的手,沉声道:“有普通人到叻儿,哩要喊它们自爆,风一吹起,叻整条村子要死几多人,哩给晓得?”
有规矩,便有漏洞可钻。不能主动攻击在于主动,若是波及或者直接撞上去,谁又有办法呢?
“少主竟然也会关心别人?如此他们就是死也值得了。”
风长晴冷笑罢,呜呜奏起蛊笛,客栈之中飞出黑蜂,乌泱泱一片拢来。血神蜘蛛体型太小,难以跟随他们行动,如果罗谷雨真要跑,万万无法追上。思及此处,风长晴便以笛音招出收在背篓里的毒蜂,用以阻拦去路,就算罗谷雨逃脱也能凭借毒蜂追踪。
前被伤了手掌,后中缚魂丝一手难以动弹,罗谷雨扫了眼血神蜘蛛以及嗡嗡飞舞的毒蜂,终于伸手抓向腰间缠着的蛊笛。
就在此时,忽一把粉末迎头洒来,带着一股让人极为厌恶的臭气,蜂群与蜘蛛顿时挪转而开大半。风长晴与罗谷雨不由抬头探看,见一个面容丑陋的男子自对面粮油铺二层探出头来,青衣毡帽打扮颇为眼熟……似是先前在赶尸客栈所遇的赶尸匠?
“二位黑苗小哥,又相遇了。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夜深你们如此大声嚷嚷,实在是不得不听。”赶尸匠朝他们拱拱手,又道,“我本不想多嘴,但你们二位结伴同行,应该是朋友罢?伙伴之间,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若有分歧商谈便是,何必非要喊打喊杀呢。二位蛊术了得,波及旁人可不好,还请听我一句劝,收手吧。”
风长晴此刻却不吃古道热肠这一套,冷冷道:“啰嗦!谁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蜂群感受到饲主情绪变化,纷纷转而面向赶尸匠,鼓动翅膀冲他飞去。赶尸匠吃了一惊,回头把脚下正在烧着的药草举起来,扬出一阵浓郁烟雾,熏的蜂群醉醺醺在空中转起了圈。
“讷夏布!”罗谷雨喝道,“好不生生,哩到底发撒子疯?”
即便风长晴从背后偷袭划伤他的手,明摆着来者不善,白蟒勒住风长晴脖子时,罗谷雨也没想取风长晴性命。若说先前以为风长晴心有怨念能够说得过去,现下还未能察觉风长晴究竟哪里不对劲,罗谷雨便跟睁眼瞎没有区别。
一个人即便再愤怒再怨恨,他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在短短数个时辰之中就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其中必然有蹊跷!
“闭嘴!”
风长晴对喝回去,清秀面容弥漫着说不出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