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听罢冷笑:“放你的屁!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我们的地盘也敢乱吠?”
大祝由依然不见气恼:“听白先生言语,是个读过书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吴镇从来只把朝廷当作对手,一切可能与朝廷有关联的事,我们都不惜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朝廷力量太过强大,只消一队军队攻来,我们这片巴掌大的地方就会烟消云散,为了族人安危,为了同胞安危,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况且我们并没有伤害同胞之意,只要真心愿意投奔,我们无不真心相待,如果你要以你的想法来误会我们,我们如何解释你也听不下去。”
“笑话!”白辛升嗤之以鼻,心知自己无法说服眼前这些愚昧的人,顿时拂袖站起,俯视面色平静的大祝由,“说你们是井底之蛙,还真的没有说错。固步自封,扼杀一切,只会让你们越来越目空一切,到最后自取灭亡。”
见白辛升动作,围坐桌前的人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不甘示弱与其对视。唯有大祝由稳坐椅上,叹气:“多说无益。无生尸匠此番前来,怕不是为了和平解决一切,还是想要手底下见真章吧?”
壮汉也插话:“那老头,说白了还是看谁的拳头大,摆出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是给谁看!”
白辛升咧了咧嘴:“嘿,竟然倒打一耙?果然不愧是大祝由,话里话外比你们女公子说的好听多了,若我年轻个三四十岁,指不准还认同你们的理念。”
老妪对白辛升的调侃视若无睹,阴沉沉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阿四弟不是被那个臭小子所杀,而是你干的吧?”
“是我做的,又如何?”
老妪重重哼了声:“没想到名声在外的无生尸匠竟然是个自大的家伙,进了我们的地盘,是龙都得盘着!莫非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够对付我们所有人不成?”
“试试就知道了。”
几人只见白辛升打了个响指,顿时天摇地动,彼此肢体纷纷开始扭曲,浑然一派末日景象,不由面露骇然!
白辛升的声音越来越远,越发飘渺:“我确实是度过一点书,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不修身养性,他就会被天地所不容……”
壮汉一咬舌尖,剧痛顿时令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抬眼一看,一张床铺一张桌,还有他刚从山上收回来的百年老榆木,喝,可不是正在他自己家中?!
奇也怪哉,自己不是在大祝由屋里头吗,怎么……莫非是自己中了迷幻之术?
他心中纳闷,手重重往大腿上一掐,疼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嘴里恨骂一声:“乖乖,老头使得是什么手段,适才天摇地动吓煞人也?”
好在他从小就接触这类事物,很快按下惊悸,心中否定,开始打量四周。
凡迷幻之术,皆为本心所化,虚实相依,道理与梦境相通。意思就是,眼前所见虽然是熟悉的东西,但会有细微的不同,只要分辨出来,就能从环境中逃出。
壮汉屋中甚为干净,放眼数去,床榻供台桌椅板凳一个不少,忙凑上去摸摸看看。因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便是哪里有细微不同之处,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来,所以转了一圈都没察觉任何不妥后,他心中冒出另外一个想法。
莫非……这是老头儿故弄玄虚,故意让他以为他在幻境之中叫他画地为牢,其实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带回了自个屋里?
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咬牙切齿,不免生出被戏弄之感,转身就想夺门而出,怕白辛升把他们支开要对才受过伤的大祝由下毒手!可手刚碰到门扉,心中一动,又生猜疑,暗想若是这真就是幻境,是否他现在所想就是被幻境所引导,若是一开门就迷失了自我,那该如何是好?
正因为族内传承深厚,了解的多,所以忌讳越深,更加惜命。
壮汉垂头苦思,不敢随意开门离去,好赖他脑子还算好使,灵光一闪,目光顿时投到供台上奉着的木偶。
如果这不是幻境,他取这用借物代形术做出来的木偶来诅咒,把那黑苗的臭小子给弄死,就算没能给大祝由搭把手,也是帮了一个大忙。如果眼下他在幻境里,术法完成以后没什么感应,那他再找找有什么其他线索就好了!
进退两难之境地,这个想法简直如同指路明灯,壮汉当下毫不犹豫盘腿坐到供桌前,取出他的法器对着面目模糊的木像碎碎唱起咒语。
木像不知被他动了什么手脚,明明在一日之前沾了不少血,此刻却像渗透了整座木像,由原本的原木色变作浅棕色。他手里骨质小刀不停在木像周身敲打,时不时留下一二道划痕,木像被敲打的地方显出青紫,而划痕下则渗出血色液体,竟像是……活的一样!
他见此状,神情愉悦,为自己妙计暗喜不已。
只不过……那雕像的面容越加清晰,阔脸大臂,表情欣喜,似乎……甚是熟悉?
在村子那头,另外一处门户紧闭的房屋,院门以及窗轴处俱贴了黄纸为底朱砂勾勒的符纸。房屋正门留白,唯门槛前以朱砂画了扭曲的字符,字符中央堆了一小撮饱满的谷粒,足有五色,压在一只黄纸剪成的小人的胸口。
门外不时有毛孩撒欢奔过,也有男女挑水提担走过,但院中寂静,所有路过的人都以为其主人仍在休憩或者不在屋中。
与屋外日复一日的和平景象相比,屋内堆满了折叠成型的纸,老妪眼中凶光毕露,提着一个纸人,正在以手沾着粘稠的液体勾勒其五官,嘴里念着恶毒的咒语。许是咒语太长太拗口还不允许错漏,又或许是门户紧闭光线昏暗,老妪全然没有留意到纸人面孔在她手里逐渐显出双颊皮肉垂落、两眼浑浊、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样的情景,不仅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大祝由屋中,两人隔着桌子对峙,但形势已完全颠倒。
大祝由十指紧扣椅臂,双眼盯着白辛升,声音如同从牙缝里逼出来:“五谷问心,好手段!不愧是无生尸匠,我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种了术,让他们各自返家却以为到了我这处,甚至不知何时我也中了你的迷魂法?从前我就听闻无生尸匠最擅长将因果勾连,借他们的刀去杀他们自己,现在看来果真是精妙绝伦,我不得不佩服!”
白辛升摇摇头:“所谓借刀杀人,如果没有刀,自然就杀不了人。如果他们心中没有暗鬼更没有害人之意,堂堂正正推开门走出来,我这点雕虫小技只会让他们迷糊一日,绝不会害了他们。”
大祝由冷哼一声,不欲花费时间去呈口舌之利,起身便走。
白辛升伸手一招,裹着黑白衣袍的稻草人迅速从房梁落下,拦住大祝由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