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锦堂·下(2 / 2)

尘霜微凉 谶成命局 11028 字 2020-06-01

孙捕头一点既透,眉头纠在一起:“我早就提防着他们,昨日衙里弟兄们忽然集体腹泻,今日都懒懒散散的,尚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

“腹泻?”

雷家家宴前日,县衙里的捕快却都同一时间吃错东西,如此凑巧,实在令人浮想联翩。但是霹雳堂已接手庐陵城秩序维护一责,说句难听的话,即使此刻县衙里的捕快全部死了,也干扰不了雷家半分,那么此举意义何在?

莫秋雨烦于多想,直接问:“不管如何,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抓起来。”

“莫小公子是想要直接逼供吗?”孙捕头脸上有忧虑,并非忧虑莫秋雨手段过于极端冤枉了另外二人,而是忧虑得不到准确消息,“要是他们嘴巴太硬,宁死不屈,如此可会耽误事情?”

“宁死不屈便直接打死。”嘴上这么说,莫秋雨顿了顿,还是改了口,“罢了,先把人叫过来。孙捕头,你观察他们这么久,莫非就没有看出端倪?”

“这……沉俞十分谨慎老实,云博则颇为沉稳,二人都没有说过不合时宜的话。唯有大已时常爱问雷家之事,自称为报恩而来,但我觉他性情过于耿直,如此大大方方问出来,若真是潜伏之人,反而显得轻率。所以莫小公子问我谁人嫌疑更重,我也不好下判断,以免误导。”

说罢,孙捕头招招手,让值守的一名捕快过来:“可知大已那三个小子到哪里去了?”

因为腹泻的缘故,捕快气色不算太好,答道:“照您的吩咐,他们三人送那泼妇一家出城,现已经过了……咦,现已过了近三刻钟,怎么还没回来?”

孙捕头愣了愣,随后神情一肃,对莫秋雨拱手:“不好了莫小公子!昨日大公子才说,家宴以后才让那泼妇一家离去,我可是谨记在心,怎可能让大已几人送他们出城?他们的伙计还在牢里,被收缴的行囊更是锁在库房,可见根本并非我的主意!那三个小子真该死,他们必是撒谎,假借送那泼妇一家离城,顺势逃走了!”

转而想到腹泻一事,孙捕头神色阴沉:“他娘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咱们,县衙里的伙计们虽然吃了药,还未好全,即便去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

“这点微末伎俩我还不放在眼中,无须你们,我自带人去追。孙捕头大可准备好刑具,待我将他们捉回来,好叫他们去上头走一遭!”

莫秋雨得了消息,带着家仆转头就走。他出了门,因家宴祭礼全在雷府,故庐陵街道稍显空旷,然而该巡视的霹雳堂弟子仍尽职尽责巡视,他便把就近几人招来,吩咐道:“县衙的捕快大已、沉俞、云博三人犯了事,你们速去查他们到底自哪个门出,又去向何方!”

庐陵城中四处都是霹雳堂弟子,一问之下,迅速从城墙哨塔处得知三名捕快是自北门而出,被托作借口的那对夫妻在城外驿站同别人合租马车离去,而三名捕快则是行踪异常地往东北方向去,策马入了林。莫秋雨听罢,迅速以自己身份招来霹雳堂弟子数十人,连同自家家仆一起,追踪而去。

霹雳堂弟子多年浸淫于与唐门交锋的备战中,是追踪侦查的各种好手。他们出了城,根据地上马蹄痕迹,发现对方竟是在入了山林之后,便兵分数路,向三个不同方向。他们总共不过三十人,若同样分散兵力,难保对方不会有人接应,力有未逮。若是集中兵力,到底谁是奸细尚不明确,一时间不免陷入两难……

数里外,密林深处。

疾行的马队渐渐偏离主道,慢下马蹄,挤进灌木丛生的小道。

为首乃是一身穿藕色半臂的少女,腰间挂了一把镶着硕大宝石的弯刀。她身后缀着十来人,皆黑衣黑布蒙面,还有一个人作捕快打扮。

“这不是去襄城的路,你要做什么?”捕快打扮的人策马快跑,来到少女身前将其拦住,表情带着三分警惕,“你莫不是要反悔?”

“你的名字,是叫云博对吧?”被云博拦下,少女并不动气,笑意盈盈,明眸一瞥,硬生生透露出鄙夷之色,“真不明白路唯明为什么选你潜伏进庐陵,这么蠢,能做成什么事?”

云博眉头紧锁:“你是什么意思?”

少女竖起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云博胸膛:“为了拿到你怀里的东西,咱们可是硬生生从虎口夺食,现在外头到处都是霹雳堂的人。你想要去襄城,也不想想进不进得去?”

随后抱起手臂,少女冷哼:“亏得你能借口送人出城把另外两个捕快骗来,才夸你聪明,转眼就又要蠢死了。虽然我不知道出来追击的是谁,可你不要小看霹雳堂,就算我的人带着另外两个憨货往不同方向,也未必能够引开他们视线拖延多少时间。这时傻傻地往城镇里跑,完全是自投罗网,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若是不能入城,我如何能够把账册交给路大人?”

少女不甚耐烦:“不过是迟上一会儿,玩玩猫捉老鼠,你家路大人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点时间吧?快让开,衙门的人中了我的药也就算了,霹雳堂的人应当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你莫要在这里傻站着,耽误了时机!”

云博沉默片刻,拽辔让出道来,却在少女自他身侧路过之时,道:“你们,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路大人能不能够拿到账册吧。”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蠢到无药可救。”少女挤出一个惊讶的神色,噗呲笑出了声,大方点了点头,“没错,朝廷的事,干我们什么事,就算拿到了账册,又有什么用?我们只是要消耗霹雳堂,甚至雷家的人手罢了。”

“怎么,想跑?”毫不掩饰恶意,少女乜了云博一眼,卷了卷落到胸前的一缕发丝,如同在看丧家之犬,“你要有本事,就试试啊?”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

少女以雷家账册将云博从庐陵城中勾出,这摆在眼前的诱饵太过肥美,云博跻身庐陵捕快后了解到要取得雷家消息究竟有多难,无法抗拒这等诱惑。咬钩后才知道对方真正拿来当饵的是他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路唯明,如今已是太迟,云博武功稀松平常,且不说能否从十来号人的眼皮底下逃跑,要是少女所言是真,他一旦现身在城镇中,恐怕就会被讨好雷家的人们控制起来。

果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云博压了压不自觉上翘的嘴角。

但是他从来没有一刻相信这些无故卖好的人。

今晨少女找上门来用账册取信于他,尽管他无法抵抗诱惑,与其约定好伺机逃离县衙与少女汇合。但他终究留了一个心眼,旁人只道他拿送那对夫妻离开做筏子出城,却不知道他早将账册交给那对夫妻,利用这两人对雷家的怨恨,告知他们如果他们将账册送到指定处,路唯明路大人定会为他们伸冤。

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瞅见了云博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少女悠悠道:“就算他们不上当,那也没什么。”

云博一怔……什么意思?

与少女这伙人相悖的方向,数辆马车正往襄城所在前进。

这些马车出自襄城一家马行,贩卖马匹以外,亦做普通百姓的生意,租赁马车予来往襄城以及庐陵的人。庐陵这几日热闹,马行生意也多,车夫不紧不慢赶着车,喜气洋洋。当几匹快马自道路一侧越过车队时,马行的人甚至还往旁侧让了让,直到快马上的人抽出兵刃,呼喝着让他们停下,方知道不好。

庐陵城附近的劫匪,自从霹雳堂设立以后便绝迹,马行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几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劫道。他们毫无准备,队里甚至连一个护卫也无,只能胆怯地停下车队。车队掌柜从打头的马车上下来,赔着笑脸,搓着手磨蹭到快马跟前,试探地问:“几位大王……不知有何贵干?”

“甚么大王,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是谁!”

快马上骑着的,自然是莫秋雨几人。小少年把手一挥,对坐骑前猥琐的商人道:“你便是马行的叶掌柜?”

叶掌柜哪里敢抬头看人,生怕被杀人灭口:“是是……”

莫秋雨懒得理会,继续道:“听好了,你们车队里如今有一对夫妻,男的叫雷元允,女的叫孙雅,给你们三十息的时间,速把他们提出来,否则小爷就自己动手了!”

马行是小本生意,租马车之人叶掌柜都一一亲手记录,自然记得少年郎提到的雷元允与孙雅。他猜测此二人是得罪了眼前大王,听到少年郎朗声数数,连忙让伙计去后面马车里提人。

伙计并不识武功,好在三五大粗,手脚利落。那对四肢不勤的夫妻也不识武功,自然抵不过马行伙计,拉扯间被推到莫秋雨眼前。

莫秋雨正要开口,那名作孙雅的女人就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杀人啦,恃强凌弱啦!堂堂赣章霹雳堂迫害小民啦!”

孙雅相貌颇好,前凸后翘,鬓如云眉目如桃花,否则也不能成为一家富商主妻。与伙计拉扯间,她形容凌乱,衣襟竟敞开来,露出一截雪白的颈脖和半片胸脯,隐隐可见桃红的肚兜。左右伙计这回都不敢再拉扯,一双双招子落到了女人身上,视线火热,不住咽着唾沫。

莫秋雨偏把手一抬,冷声对身后家仆吩咐:“吵死了,把那女人的嘴给我堵上!”

家仆领命下马,左右一看没有趁手的家伙,索性将雷元允外衣剥下来揉成一团,抓起女人发鬓将外衣塞进其口中。此等不识怜香惜玉之举,让场中心生旖旎的人心中封寒,不敢再多看。

不理会孙雅呜呜乱叫,莫秋雨指着雷元允:“别跟小爷耍小聪明,把东西拿出来。”

大腹便便的雷元允两腿发抖,哆嗦道:“什什什什么东西啊?我我我我们什么都没拿!”

“哦?”莫秋雨挑了挑一边眉毛,把玩手中马鞭,似笑非笑,“什么都没拿?你确定?”

雷元允头上全是汗水,搭配臃肿的脸,显得格外油腻,眼神乱飘,结结巴巴:“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人竟然跟家主以及大公子共用一个姓氏,莫秋雨心中就膈应,手中马鞭一甩,划出破空声:“你们莫非当小爷是傻的?你们没有行囊,伙计更是一个没带上,送你们出来的捕头会这么好心,顺手帮你们把路费垫付?”

莫秋雨嘴角一撇,暗道不管奸细是哪个捕快,这障眼法使的着实不高明,莫非以为眼前这人与家主同是雷家人还不通江湖事,就会被轻易放过?管它是庐陵限制太多还是如何,敢动雷家霹雳堂的东西,不管这手从哪里伸来,都得剁了去!

不同于莫赟,莫秋雨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况且从来不是温和的性子,懒得再多发一样,抱起手臂,居高临下盯着雷元允:“废话少说,来人,搜身!”

顿了顿,少年郎似是被雷元允那张脸恶心到了,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把他的脸蒙起来再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