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来啦,是谁啊?”
家丁朗声应着,将门扉拉开一条细缝,见是唐申与罗谷雨二人,尤其审视罗谷雨金眼睛与打扮,后笑逐颜开:“原来是两位公子,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将二人迎入门中,家丁接过他们手中缰绳,暂把马匹牵到旁侧系好,再将门背三道栓全部落下,朝内引道:“老爷在书房,公子请随我来。”
宅院是四进院,外院内院平平无奇一如寻常人家,只是自正房绕出来到第三进院,便见十数身着武服的青壮年男子于院中或谈笑或练功。他们个个精神饱满,拳脚有力,演练武功各有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护院。望到家丁领着二人过来,谈笑的、练武的,纷纷停下来,面向二人,目光中有精光锐意。
在武者的围绕下,书房门大开,家丁快走几步来到书房门前,对屋内道:“老爷,公子们到啦!”
“哦?好!”
坐在桌案后的人忙起身迎出,此人身着黑色武服,年过而立样貌平平,但呼吸绵长内功深不可测,正是数个月不见的莫赟。
见到莫赟,唐申方将帷笠解下,展露面容。
在场人神色一肃,抱拳躬身,凝声道:“见过大公子。”
“毋须多礼,当心隔墙有耳。”
“是。”
彼此招呼罢,罗谷雨看出二人有事相谈,在家丁带领下去往厢房用洗尘兼用饭。莫赟则令伪装成护院的莫家弟子留神四周动静,请唐申入书房相谈,关上房门不容哪怕自己人窥探。
抬步至上首坐下,唐申寒暄道:“莫叔请坐,一别数月,不知诸事可还安好?”
“劳大公子记挂,一切安好。舵主与大公子嘱咐之事,也都有了眉目。”
笑着回应,莫赟至一侧坐下,随后这个向来不言则已、一言便单刀直入不弄曲肠的汉子面露赧色,拱手歉意道:“唉,大公子,犬子顽劣,给你惹麻烦了。”
“莫叔何出此言?”
目光扫过桌案上摊开的各种文书,其中除了栎阳大致地形图以及各类刺探留下的简讯,唐申发现一沓整齐叠好摆放在匣中的书信。看信封上字迹略显青涩,联想莫赟所言,便知是它们必是来自莫秋雨,唐申道:“少年人活泼是好事,我既身为兄长,当乐见此事,怎能有觉得麻烦之理。况且秋雨确实聪明能干,嘱托他办的事孤身亦能办的很好,麻烦之说又从何而来呢。”
“唉,大公子谬赞,我家那猴儿,我最了解不过,办成一点点事情就沾沾自喜,尾巴要翘上天去。”嘴上虽如此说,莫赟笑容里满是慈祥,眼角皱纹都透着舐犊情深,“我都不好意思让大公子看这小子信里都写了什么,成日大公子长大公子短,近来还不知怎的说服了家主,扬言要成立个萃英会。说什么,入会免费教识文断字,教拳脚基础,闹霹雳堂里的弟兄们不够,还去闹城里的百姓。”
唐申一愣:“成立……会什么?”
“小孩子家一时兴起的玩意儿,我这个粗人也不懂。”莫赟摇头,“臭小子功夫练得一般,连我七招都走不过,读书也读的不怎样,偏偏俏皮话和鬼点子最多。待事情办好回去,我定要测一测他近来有没有只顾着胡闹,在练功上偷懒,如果有,免不得给他好好松松筋骨。”
抬手摆了摆,唐申道:“莫叔是习武奇才,秋雨十三岁能在莫叔手下走过六招,已是其他门派里亲传弟子之待遇了。”
“大公子无需安慰老莫,公子昔年不过十七岁,便能与我搭手拆招不败。以我家臭小子的进度,别说四年,只要他及冠时能达到大公子十七岁的程度,我做梦都会笑醒。”
轻笑一声,唐申说:“数年前不自量力与莫叔搭手,莫叔竟然还记得。秋雨与我终究不同,若是天下太平,不精武艺又有什么妨碍。”
“无论太平不太平,他终究有一日是要到舵主面前听候差遣的——”说到一半,莫赟忽然想起大公子十七岁是正是被唐门派来刺杀亲叔伯险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而眼下大公子仍是冒险潜伏于唐门不得正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肃颜致歉,“大公子抱歉,我妄言了。”
“本是事实,谈何妄言。”
话后,唐申故意一手支着下巴,目视前方沉默。
他自然不会应为被提起“伤心无奈之事”而沉默,相反,此番谈话他还有意外之喜。原以为莫赟会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忠犬,因此才会将莫秋雨同样教导的如此,原来还是逃不过人之七情六欲。
书房陡然安静,令人不安。
莫赟想了又想,一咬牙,低声道:“大公子,此事本不该是我该置喙的,但是老莫相信……如果大公子想要直接离开唐门回到霹雳堂,舵主定会想方设法寻到透骨香的解药,并与唐门谈判。”
“莫叔是我雷家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可以说?”此话在寒衣节家宴身份载入族谱后,无论是作为“雷越”还是“雷季越”,唐申已经可以堂而皇之说出。他放下支撑下巴的手,温和地笑了笑:“若因我而使霹雳堂和唐门再起冲突,不知道还要伤多少人命。我本是应死之人不足为惜,小泷和秋雨年纪尚小,我一人不幸足矣,何苦让他们也陷入其中。”
“唉……都是该死的唐门!这一切都是因他们与丐帮的恩仇在前,若非他们企图刺杀郭老,也不会导致上任堡主被杀,结果在追查时阴差阳错发现大公子你一家与上任唐门堡主有私交,便疑心生暗鬼,最后将事情越闹越大。”
雷越一家与上任唐门堡主有私交?
此事唐申前所未闻。
他在唐门中暗查以补全雷越身份时,关于十数年前唐门与霹雳堂那段过往,向来众说纷纭。第一个较为靠谱的说法是,雷家二子雷元琛入驻蜀中后一直在找唐门的破绽,因为丐帮与唐门有郭老险些被刺杀之仇,丐帮偶然得到上任堡主的消息转给了雷元琛,雷元琛以此杀害上任堡主,如此开启后来双方几乎同归于尽的搏斗。第二个较为靠谱的说法是,上任堡主想要铲除雷元琛这个侧卧之虎,结果不知怎么的走漏消息身亡,前四长老的死也很可疑,疑似这一切是内鬼作乱。
但是除却这两个有鼻子有眼的说法,其他的假设,也未曾出现“雷越一家与上任唐门堡主有私交”这样的字眼。如果这是真的,恐怕有人刻意在背后引导舆论掩盖事实……可是掩盖事实的动机,是什么呢?
唐申试探道:“莫叔,你也知当年我虽记事,到底还小,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敢在唐门内部发问。当年整件事的因果,究竟是如何,莫非仅仅因为我们与唐门是宿敌?”
莫赟不疑有他,叹气:“大公子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唉,当年的事十分错综复杂,我亦不敢肯定我所知道的是否是事实。”
“莫叔但说无妨,总比我这局中人看得清楚。”
“当年是唐门有人接了朝廷委托,派人刺杀郭老,不成。当时唐门堡主与元琛——大公子你父亲私下交好,丐帮得知后为复仇,杀害了唐门上任堡主。因为私交关系在,唐申便以为是我霹雳堂和丐帮联手,于是将怒火倾泻在元琛身上,导致……唉,导致大公子你一家被害。丐帮因此深感歉意,如此才协助我霹雳堂对付唐门,甚至于元稹死后,也是郭老觉得有愧,在唐门的追杀下庇护并大力扶持舵主。今日霹雳堂于丐帮交好的局势,说到头来也是因此。”
听莫赟口中称呼,唐申觉得颇有些耐人寻味。
莫赟与雷家三兄弟同辈,私底下直接称呼三兄弟的姓名,于礼无碍。莫赟称呼过雷元稹为元稹,称呼过雷元琛为元琛,称呼雷元江之时,用过老爷、大哥、舵主、家主等等称呼,却似乎从来没有喊过名字。
是尊重当任家主,还是别有隐情?
听罢往事,暂且不知是否有值得挖掘的点,唐申不再追问,而是道:“言归正传,莫叔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