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过来之后,也看不下睚欣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找了根发带,直接帮他绑好了头发。
睚欣瞥一眼左边,又瞥一眼右边,满脸兴味的看着二人把自己当做三岁小孩照顾,却没有阻止他们的动作,任由二人折腾自己的衣服和脑袋。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就对二人如何帮自己整理仪容失去了兴趣,直接把目光移到远处,专注的端详着沁园上空带有清晨薄雾的苍穹碧影。
睚欣眸光里有些许辨别不清的迷茫,似乎还未睡醒,也不想睡醒。
等到重凌和珞殷把睚欣的外表打整好,他便回过神来,唤:
“小凌,都准备好了?”
重凌颔首,道:“六老已经先去准备,此时应当是好了。”
“准备什么?”珞殷稀里糊涂地问
睚欣没有立即回答珞殷的问题,而是继续对重凌道:“那小凌先去吧。”
重凌出奇地听话,没有多言半个字,直接就消弭了踪影。
“出事了?”珞殷警觉地问。
“没什么。”
睚欣先是出声否定,接着陡然一转话锋,道:
“我又要去杀人了。”
珞殷皱眉看着他。
上一次他听到类似的话,也没见他动手杀人,是那些人自己跑到阵法里送死。
“这次是真的。”
他怕珞殷听不清楚,刻意放慢了说道:
“我要去大义灭亲。”
他说一字一顿道:
“我要去杀上代。”
他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仿若没有暇余再说一次。
下一瞬,珞殷却听见他继续道:
“我要去杀我的母亲。”
他以极淡的语调,仿佛跟他完全无关那般,缓缓说道:“我其实不喜欢‘大义灭亲’这个词,这个词就是那些虚伪的人,会用来粉饰太平,声称自己的行为是正道。他们喜欢自欺欺人的告诉别人,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用这样的方法来假装他们的手没有染上血腥……”
珞殷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言不发的听着睚欣一句句的说,他自己却说不出半句话。
比战败更不甘,比无力更痛苦。
若是伤心,旁人可以劝其不必伤心难过。
若要动怒,旁人可以阻拦他冲动行事。
可是,珞殷面前的人既不伤心也不动怒。
他一身月白锦衣,一脸云淡风轻的洒脱,没人能看透他眼底、心底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他就像这世间最矛盾的存在,纵在最该难过、最该迷茫的时候,轻而易举的跨越迷茫,毫不犹豫地做出最妥当的决定。
好似决绝,更似无情。
他让那些不懂他的人难免会质疑,他到底是人亦或非人?
只有懂他的人才知晓,他既是矛,也是盾。
他的思虑与决策,既是主动,也是无奈被动。
他决断的时候,是以防万一,也是迫不得已。
他沉静的时候,或许就是他最悲恸的时候,可他或许连悲恸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杀完便会回来。”
睚欣陈述完所有事实,再用理所当然言辞,将珞殷尚未说出口的话语尽数反驳。
“珞殷,你去断尘亭等我。”
珞殷没能说出一句话,睚欣却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珞殷静静地听完,没打算出声,也没有动作。
珞殷并非说不出话,而是不想说话。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与睚欣争执,此时的睚欣也无力与他辩驳,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许许多多的事情,顺序浮现在珞殷的脑海中。
无论是他在虞宫对与八重的承诺,还是那对会映出竹叶的酒盏誓约,亦或者重凌找他讨要的那个允诺。
珞殷脑中一刹想了太多,导致他最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珞殷摇了摇头。
他记得自己拿着凌云无双,一言不发却不容拒绝地摇了摇头。
一次不够,他还摇了一次又一次。
他在这一刻,坚定得自己都无法相信。
可他却只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时选择去断尘亭,恐怕就会像在断尘亭前的木桥上遇到上代白景那般,彼此之间永远都会隔着那一丈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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