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一念之差 方铎 9739 字 2019-10-04

“好啊,”林朗像松了口气似的,“好啊。”

他很早就发现了一件事,视线所及之处,万物皆有始终,但有一个例外,因为他不能直接看见他自己,而通过镜子等间接的方式不作数,也就

是说,他自己是唯一不可预测的未知数——但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有的东西知道比不知道好。

他因此陷入更深的自责。

许潜本来也不该知道的。

许潜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岔开话题问:“阿姨睡了吗?”

林朗回过神来:“无所谓,反正不是真的回家。跟我去个地方。”

林朗带着许潜爬上了天台,从杂物间里抱出了一把积了灰的电吉他。“这是我的第一把吉他,不到一千块钱。”他说。的确是多年没有启用的样子,就连设计都透露出廉价。

他招呼许潜坐下,一边调音一边说:“买了票不能什么也没看到啊,我给你补一场吧,林朗个人演唱会。”

“观众只有我一个,可以点歌吗?”许潜问。

“想得美。”林朗睨他一眼。

“那好吧。”许潜也不失望,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朗把拨片从脖子上摘下来,拨动第一个音节。

“……

“wakethe dawn and ask her why?

(把清晨摇醒,然后问问她)

“a drear dreas she never dies

(为什么还有相信她永存的梦想家?)

“wie that tear a your eye

(擦擦眼泪吧,就现在)

“slowly walkg down the hall

(缓步走过礼堂的阶梯)

“faster thab ball

(却好像比发射加农炮弹更快)

“where were you ere gettg high?

(当我们纵情欢乐时你在何处?)

“soday you e

(有一天你会发现我)

“caught beneath the ndslide

(被泥石流所掩埋)

“ a chaagne suernovathe sky

(但也在某颗香槟超新星上)

绿洲乐队的《chaagne suernova》,没有插电的吉他声音不大,但给两个人听绰绰有余。

“……

“z eole believe that they‘re

(因为那些人总是相信)

“gonna get aer

(他们正向着夏天前进)

“but you and i,live and die

(但你和我,我们活着然后死去)

“the world’s still sng round

(世界永远轮转不息)

“we don‘t know why?

(我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why? w

hy? why? why?

(告诉我为什么?)

“……”

许潜发现林朗的吉他也弹得不错,结尾的solo使用多次f-g的交替,同样也是建立在a小调的框架中,a小调给整首歌增添迷幻且有点颓废的感觉,但是不同于原唱的慵懒迷离,林朗的嗓音听来有一种懵懂的执着,然而一句句“为什么”却越来越低,最终趋于沉寂,嘈杂隐没,潮水退去。

林朗沉默地垂下眼睑,他弯着腰,怀里抱着吉他,脖子上青蓝色的三角形拨片垂挂下来,轻轻摇晃,泛着冷而渺小的荧光。

林朗抬起眼睛问:“你害怕吗,许潜。”

“怕啊。”许潜很坦诚地说。

很少有人不恐惧死亡,但是让他恐惧的不仅仅是死亡本身,还有眼看着当下美好的时光像指尖的沙砾一样流逝,越想捉握,却越不可得。

怎么能不害怕呢?许潜想。

像今天这样……太幸福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他真想让这种快乐永远、永远、永远延续下去,这种令人患得患失的快乐就像偷来的一样。

“对不起,”林朗说,“我真讨厌。”

许潜一时没有说话,他想,真的,你真讨厌。

因为和你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让我越来越眷恋生活。

过了一会儿,许潜发现他们坐的这个位置不对,因为楼道间的狭管效应,晚风似乎永不停息。在黑夜里,许潜的声音低沉又温软,裹挟呼啸而来的风雪:

“在热力学中有一个熵增的概念,它可以简单地解释说:万事的发展总从有序到无序,这个结果往往不可抗。

“通常认为我们的宇宙由奇点爆发,但就像我们不可能有永动机,能量的损耗积少成多,最终也难免热寂的命运。到那个时候,群星熄灭;到那个时候,没有文明,没有灯火,没有人。当然,更早之前就没有了林朗,更更早之前没有许潜。在我们身后又会有新的宇宙,也许有更多奇迹发生,可惜我们不会知道,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你我也不过是人,每个人都拿捏不了永恒。我知道的,你知道吗?”

……

林朗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

他一边把吉他收进同样灰扑扑的琴包,一边歪头看着许潜,这个书呆子理工男垂下眼睑,一副温驯的模样,勾起的嘴角定格在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小弧度,单薄而暧昧。月色披在他的肩上,也隐隐勾勒出他仰起头时纤长的线条,在喉结处隆起,往下骤然收进衣领。

他的肤色是玉质的白,这样茫然地、缄默地,像一只自知失群却无处落脚的鹤。

林朗捏着拉链的手猛地一拉,又为这个动作拙劣地掩饰说:“拉链卡住了。”否则有一些东西几乎就要宣之于口——但最终没有。

因为他抬头看见了夜空,无星而黯然的。

月亮像一枚神袛失手滑落的银币,因蒙尘敛去锐利,无悲无喜,并不在意那些仰望它的人或许与它源自同一片星屑的遗迹。

在这种时候,你当然不必多语。

是月色先沉默了。